乖不乖小孩

那天和大J在吃飯，遇到他同事，

吃飽要離開，推著小蘋果去道別，她只盯著人看不肯揮手。

我還不太好意思，對方卻大力讚賞她：

＂你好乖喔，怎麼有這麼乖的小孩。＂

乖？？？

我和大J面面相覷，眼珠子瞪得比鏡框還大，

半分鐘說不出一句話。

一定是看錯小孩了。

不然就是我們聽錯了，應該是說＂皮＂吧！

幾個月前，小頻果將走未走之際，

有一次帶她坐捷運，

整個路程她或坐或站或攀爬，或在我身上扭來扭去，

不停的伸手往路人的身上抓。

坐我旁邊的人跟她玩了一陣後，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要下車前他突然跟我說：

＂有人說如果小孩太好動，可以換牛奶試試看。＂

我額頭冒出三條線，頭上烏鴉飛過。心裡頭忖道：

＂有這麼明顯嗎，呵呵（苦笑）。＂

幾個禮拜前，在外面吃完飯後要回家，她掙扎著不願意坐上推車。

正想發怒，

聽到她嘴裡一直阿咕咕阿咕咕的叫，

突然想起，隔壁的隔壁店面養了一隻小狗，

她看過一次後，老是記著，每次經過每次要看。

她應該是想看狗所以不肯坐上推車離開吧。

於是牽著她的手往反方向走過去。

小店有點舊，又髒髒黑黑的。

外面賣各種稀奇古怪的報紙，裡面堆滿雜物。

每次看狗，我都抱著她不想讓她進去。

找了半天，沒看到小狗，正想帶她離開，

門口的婆婆開口了：＂找小狗嗎？在外面的籠子裡睡覺。＂

這下好了，沒完沒了。

雖然我一直說不要吵到狗狗睡覺，（順便想藉此帶她離開）

她還是在籠子旁上上下下的摸，

被我阻止，就乾脆蹲下來，玩起隔壁的腳踏車店放在地上的工具。

勸下一樣，再去玩另一樣。

小狗的主人半開玩笑的說：

＂這個很皮喔'，跟我孫子一樣。＂

就像是回應他的話，本來乖乖坐在店門口的推車上的小男孩吵著要下車，

開始跟著小蘋果胡亂逛，她摸什麼他也跟著摸。

婆婆喊他也不聽，乾脆直接把他抓回去。

我則像個帶壞朋友的小孩的媽媽，

趕緊拉著她的手向前走。

（可是推車還在後面啊，等會兒回來拿車還是得全部重來一遍。）

總是跟在屁股後面追著小孩的我，

還真難理解當別人稱讚我的小孩乖的時候，她看到了什麼？

回頭看看從前寫的文章，我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六個月之前，出現最多的詞，除了小蘋果的名字之外，

就是＂愛＂。

六個月之後，出現最多的是－

＂皮＂。

帶小孩，再也不只是滿足她溫飽以及基本需求，這樣容易處理的事，

＂教養＂，這副重重的殼，已經隨著她行動能力的建立與開展，

緊緊的扣在我背上，搞的我寸步難行。

會走之後的小蘋果，玩心越來越大，

已經無法滿足於平常的散步，或坐在推車上兜風四處逛。

進了公園，只要眼角掃到兒童區那些遊樂設施綻放出來的五彩顏色，

就像受到了魔法的召喚，非去不可。

進去後，不論玩多久，不用抱的，

是離不開那個由溜滑梯－搖搖木馬－蹺蹺板所圍成的百慕達三角區。

有一次，我硬是把她綁上車，她又哭又叫，好像被我綁架。

最後她轉身，攀著推車的椅背先站起來，

兩腿抽離綁住她的扣環，再坐下來，

順著椅背，從前方扶桿的下方滑下來離開推車。

我面色鐵青看著她的脫逃，

再看著她離開推車後，一路頭也不回的往遊樂區衝。

穿過好幾棵樹以及一片草地，攀越半個小人高的圍牆，

進了遊樂區後，在蹺蹺板的四周走了一圈，

還是不肯回頭望我一眼。

我推著車跟著，心裡罵著髒話，超想把她丟掉。

看到遊樂場裡顧著小孩坐蹺蹺板的媽媽，

驚訝的看著一個這麼小竟然孤身的小孩，用眼神在四周搜尋一番，

另一個媽媽抬頭用下巴朝我指了指。

窘怒交加，火氣越燒越旺，

那個不知好歹的傢伙竟然還跑去玩別人的車子亂翻袋子裡的東西，

被阿婆阻止。

我完了。

我既丟不下她也管不動她，

更慘的是，她的脾氣比我還倔。

喂喂，我只聽過人家說＂Terrible Two＂，

以為那是兩歲之後才會遇到的難題。

怎麼沒人告訴我，還有個＂Horrible One＂。

一歲出頭的時候，才以為到了育兒的天堂期，

小孩既可愛又好玩。

一轉眼，就被打下地獄，

每天在憤怒、著急、疲累、窘迫、無奈、失望...各種情緒中來回，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當我一看到有本書，副標「媽媽不抓狂，寶寶好聽話」的時候，

心裡頭大笑，感覺好像遇到了救星。

快！買了！

（大J問說有沒有爸爸版）

我的確需要一些解釋、一些方法、一些指引、一些案例，

一些溫柔的同情與安慰，

最好還有一些過了就好的保證。

一直以為自己很能與小孩對話。

可是，當我帶著她在店裏頭逛，無法阻止她去撥弄每一樣就在她伸手高度的東西，

與她拉扯的時候，看著她坐在地上大哭的時候，

我承認，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除了把她抱走，

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承認吧！＂我聽到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

＂你只是覺得面子掛不住。＂

這樣說也對。

每回在外面，生氣的情緒其實都夾雜著困窘，

擔心別人的眼光，害怕丟臉，

周圍彷彿有一萬句＂小孩沒教好，媽媽之過＂的指責，

帶著細細的針，朝我刺過來。

剛學開車有「新手駕駛」的貼紙，

坐捷運有「愛心貼紙」，

那像我這種，還在學習中的媽媽，

也可以來一張「新手媽媽」的貼紙，大喇喇地往後背一貼，

理所當然的接受眾人的同情與體貼嗎？

沒有嫌吵，沒有不耐，沒有嘲笑。

養小孩不簡單，當個快樂輕鬆又順心的父母更難。

下回經過一個正在路邊大哭的小孩，

請給他，還有在旁邊不知所措發脾氣的大人，

一個體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