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19


那天在車上,蘋果突然說:「初二那天我想要在奶奶家跟小朋友一起玩。」我突然感到十分的不耐煩,早就跟她講好我們初一初二的行程了,按照原本計畫,初二應該在我鄉下的外婆家。

我說:「那妳留在奶奶家,我跟爸爸去彰化。」蘋果當然不肯,一邊說不要,再補幾個哎哎叫。我馬上就火了,照理說,我的耐性應該夠我撐上幾輪對話,但是當下只覺得煩,一絲絲溝通的能力沒有。


爸爸在旁邊問:「為什麼(想在奶奶家)?」蘋果說:「因為奶奶家有比較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我問她:「奶奶家有幾個小朋友?」蘋果數了一下,說「3個」。我好像抓到她語病似的,馬上回她:「阿祖家也是3個小朋友啊。」

果:「可是奶奶家的小朋友我比較熟。」
我:「彰化的小朋友妳也認識啊,上次在婚禮不是有遇到⋯」
爸爸在旁邊敲邊鼓:「妳是大姐姐耶,去那邊可以帶著小朋友一起玩。」

蘋果還想要再抗辯,我卻再也忍不住,吼了她一句:「那妳現在是想要怎樣?」

她嘟囔著:「好啦好啦,去彰化就去彰化。」然後開始撒嬌,「媽媽~」想要講那一千零一個笑話逗我,末尾接一句「好笑嗎?」

我情緒起來了沒那麼快平靜,跟蘋果說「我現在還在生氣,不想聽笑話」。但其實當時的情緒非常複雜,我有生氣的感覺,又有點困惑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同時也責怪自己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兇不能好好說⋯

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那個晚上我突然有個靈感,為什麼她跟我們討論過年的行程我會如此的爆炸。因為我自己根本就討厭過年。

我討厭過年。過年總是要配合大人的想法,要去哪就去哪,要叫人,要配合演出跟一些根本不熟的長輩們聊天打屁,要被迫接收一些其實我覺得很煩的關心「結婚嗎?生孩子嗎?生老二嗎?功課呢?工作呢?」

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一直都努力的配合著,委屈的配合著,討好的配合著。即使現在我是大人了,有自己的家庭了,依舊認真的扮演一個聽話的好小孩的角色。但是眼前的這個小孩,她怎麼能有這麼多的意見?為什麼不是「大人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她為什麼可以?

然後我就生氣了。對她生氣,對她的不配合生氣,典型的「被壓迫者合理化壓迫,來壓迫更下一層的人」。

但是這個生氣,好像帶有一點「我也想反抗,為什麼我不敢?」那種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憤怒的發洩。

隔天,我找了機會跟蘋果解釋前一天在車裡生氣的事。我說「我發現我生氣,是因為我其實討厭過年。」她疑惑的問我:「為什麼妳討厭過年?」我說:「因為過年就是要配合大人的行程,我覺得很煩,所以討厭過年。」她似懂非懂的結束了這一段對話。

在寫這篇文章的同時,童年的一個過年經驗突然冒出來。小時候過年爸爸總喜歡開車載全家環島旅遊,但是妹妹容易暈車,常常抗拒著這個提議。然後爸爸就會生氣,生氣的載著全家開得飛快,在高速公路上油門一直踩然後左右的超車。車裡瀰漫著一股怒不敢言的恐懼,我一邊提心吊膽著,一邊幻想會不會全家就這樣消失在新年車禍中⋯

擔心的事沒有發生,恐懼卻這樣遺留了下來。過年違背大人的意志,是多麼恐怖的事。

在書上讀到一段關於「情緒記憶」的描述:
「情緒經驗的記憶,是生命個體生存下來最重要的資料庫(在大腦杏仁核的位置)…這些儲存下來的情緒記憶讓個體不需經驗思考,就可以立即反應在哪些情境下,要激發出什麼樣的情緒來因應…為了提醒個體:有些特殊情況發生了,要必面或是對抗,或需要什麼樣的情緒反應來面對。」

所以,這是我的情緒記憶。跟過年連結的,小孩必須配合大人,否則就會帶來恐懼的情緒記憶。

難怪我討厭過年。也難怪我對於她的反抗,有這麼大的反應。

我跟心裡的小孩說:「妳長大了,現在沒有人能這樣對待妳。明年,明年我們不要當好小孩,妳可以自己決定過年想幹嘛。」

年是我的,小孩的未來是她的。我不想也不要,把過年的痛苦,傳遞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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